我很顺利地见到了太子。
“你怎么来了?父皇召你进宫的?”太子问。
“是的。他说想让唐欣和你尽快完婚。”我说。
“昨日父皇来找过我,狠狠地骂了我一顿。父皇说我和唐欣的婚事不能就此作罢,于思梅的事总会过去,但朝堂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我,我不能得罪唐德,更不能混乱行事,授人以柄。”
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皇帝为了让唐欣妥协,还拿我的死隐隐威胁唐欣。”
太子忍俊不禁:“你刚刚一定害怕极了。”
我也笑出声:“是啊,我吓得直哆嗦。想找你要些安慰,你只知道笑我。”
我和太子对着傻笑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。
“你是怎么想的?”我问。
太子一愣:“什么怎么想的?”
我迟疑了下,吞吞吐吐地说:“就是和唐欣完婚的事。”
太子沉默了许久,十分落寞地说:“难道一定要证实了杀你的凶手就是唐欣,你才能放下心病,以唐欣的身份嫁给我吗?”
面对太子炙热的目光,我左右闪躲:“唐欣对我很好,我占据了她的身体,我已经亏欠了她,我不能再厚颜无耻地以她的名义成为你的妻子。还有,唐懿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,我来之前,他正请了道士在唐府作法。万一道士真的能把我的魂魄抽出来怎么办?”
“阿梅,在大理寺牢房时,你就是这般胡思乱想。不管是妖术也好,诡计也罢,唐欣不在了,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没办法帮她。你不欠她什么,就算不是她害死了你,你也不欠她的,你何必为了一个消失的人考虑那么多呢?”
“也许唐欣哪儿都没去,只是我让她陷入了沉睡。也许我只是借住在唐欣身体里,时机一到,我自然也要投入轮回,重新转世……”
太子忽然伸开两臂抱着了我,我在他臂弯中急促地呼吸。
“阿梅,什么轮回转世的,你只是被唐懿不知从哪儿请来的道士,一番装神弄鬼给吓到了。我不管这是谁的身体,谁的身份,你就是你,你只需要为你自己活着。”
我趴在太子的肩膀上,自从以唐欣的身份醒来后,从未像现在这么安心过。如果我可以换一副普通的皮囊,出身平凡的家族,如果太子也不是太子,那么现在这样就足够了。
我离开太子宽阔的肩膀,抬起头说:“除了唐懿,祁充也有可能怀疑我的身份。”
“祁充?”
“前夜我们去找了祁青松,和你分别后,我又折返再去见了他。”
太子皱眉,似乎想责怪我几句,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。
我这才不紧不慢地把后来再见到祁青松的事告诉了太子。
太子沉思一阵,说:“你附在唐欣身上这件事太过诡异离奇,与你不熟的人很难相信,甚至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想法。祁充肯定会向祁青松询问情况,就算祁青松告诉他当晚的情形,祁充大概只会认为,你是为了从祁青松那里套出线索,才装成于思梅。”
“可是那晚我是和你一起去找的祁青松,祁充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?你这两天见过他吗?”
“没有,父皇让我闭门思过。除了前夜强行出宫去见了祁青松,我一直在东宫。”
“祁充没主动来找你?”
“没有。”
我顿时觉得忐忑不安:“祁青松一定会告诉祁充当晚我们一起去的事。明明前几日你还要置唐欣于死地,转眼就和她相安无事似的去找祁青松。祁充表面隐忍不发,心里不知怎么盘算的。”
太子也面露疑惑:“祁充确实是个稳重内敛的人,但对我,他甚少有所隐瞒。除了你刚和我说的这件事,其实我早就发现他最近很不对劲。”
“哪里不对劲?”
“祁充作为大理寺正,以往查案子都是极其严谨慎重的,不到证据确凿的程度,他绝不会轻易下结论。但上次他在大理寺监狱审问过你之后,立刻非常肯定地告诉我,是你杀了于思梅。但我问他当晚的细节,他却说不出口。的确,你自己都记不起来,他又怎么会知道呢。”
我心中不安更甚:“我们应该怎么做?我不可能当祁充什么都没发现,相反,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隐患。”
太子却格外冷静:“阿梅,你又来了。我和祁充多年好友,他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。而且,你跟他打过交道,还帮助过你的族人。无论如何,我俩成婚之后,他绝对不会找你麻烦。”
听到“成婚”二字,我脸色一滞,浑身僵硬。
这一瞬间的反应没能逃过太子的双眼。他隐约不快,闷声说:“阿梅,你还在顾虑什么?难道还在被唐欣困扰吗?”
我埋着头后退几步,紧紧地咬着嘴唇说不出话。
太子哑然失笑,无可奈何:“阿梅,你还活着,但于思梅已经死了。阿梅,你已经不再是盘泥族人了。”
我不禁望向太子,鼻子酸楚,双眼模糊,太子总是明白我的。
“阿梅,你以唐欣的身份嫁给我,你就是我的太子妃,未来的大周皇后。我会善待你的族人,你也有足够的势力庇佑他们。”
我牙齿更加用力地咬着,好像这股力量能支撑我站立,令我保持清醒。
太子的悲伤溢出眼眶,夹在在低低的声音中:“阿梅,你总是这样,我喜欢你的坚持,你的信念,但我又恨你的顽固,你的严苛。名分品行,地位尊严,这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,你为什么那么执着?我们可以做的很多,为什么要被虚名束缚?阿梅,你不要再造作了,可以吗?我可以放下,你也能放下。”
我痴痴地望着前方的模糊,淡淡地说:“苏迷,我和你不一样。就算不做太子,你也是大周的皇子,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。我不一样。如果我放下了,盘泥族的处境将更加艰难。我只能以于思梅的姿态在世人面前出现,我必须是一个盘泥族人,以我的血脉,我的名誉代表盘泥族做出我的选择,这样才能彻彻底底地为我的族人洗刷屈辱。”
“盘泥族不止是你一人。”
“也许没有我,盘泥族人迟早也能摆脱如今的命运。但我不敢赌。为了一丝希望,我可以承受任何代价。而且,我的族人还在等着我,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安逸,对他们的期许无动于衷呢。”
太子无言地凝望着我,他还没有放弃。我别过眼,不敢再看他。太子说得对,于思梅已经死了,我所有的坚持和付出都没有意义了,成为他的妻子,成为大周的皇后才是最好的结局。
“我的尸体在哪,带我去看看吧。”
“好。”
太子带我来到一个地窖,我刚走下楼梯,扑面而来的寒冷气息就将我团团包裹。
我的尸体放在地窖中间的一个冰棺里面。她头发整齐,面容干净,双手交叉叠在小腹上,一动不动,像跟着冰块一起凝固着。似乎直到我看到这具无比熟悉无比真切的尸体,我才完全明白,什么叫做于思梅已经死了。
尸体左胸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,衣服上破开的口子显得极为突兀。一剑穿心吗?我苦笑不已,估计我临死之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,所以才会阴魂不散。
“阿梅,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讲话时的情形吗?”
初次讲话?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。可不知为何,听太子此刻说起,我却觉得格外遥远且不真实。
太子离尸体很近,他的手不自觉地碰到冰块,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,好像感觉不到冰冷。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的尸体,陷入深深的回忆:“那是在报国寺的藏经阁。你经常去藏经阁借经书回去抄写,我也是。藏经阁高五层,藏书百万卷,我们俩出入格外频繁,又只在一层借阅,所以经常会遇到。久而久之,我们见面时总会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。有一次我捧着本经书在书架前发呆,你突然走过来,说你想找一本经书,问我知不知道在哪里。我当时正想着朝中之事,心有不安,一时没反应过来,对你有所戒备,脱口而出问:‘是谁?’
你一怔,转而从容地笑着说:‘我叫于思梅,你呢?’我扫了一眼经书,敷衍地说:‘苏迷。’你依然笑着,说:‘是苏迷卢的那个苏迷吗?’我很疑惑,你又说:‘苏迷卢,就是梵语的须弥山。’我不信佛,但须弥山我还是知道的。那是四宝构成的高山,帝释天居住在其山顶。你看出我在骗你,以此戏谑我。我也看出你没有恶意,就说:‘不敢与妙高相提并论,迷,取无明迷妄之意。’”
我正听得入神,太子突然停了下来。
我连忙问:“怎么了?”
太子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,落在我身上,温暖而坚定:“佛说断无明才能脱生死,才能不再迷惑。我不信佛,我不愿放弃贪爱和执念,不在乎我的贪嗔痴会招来什么业因果报。阿梅,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。”
“苏迷……”
“于思梅,做我的妻子,好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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